第六十三章 大统六年(公元540年)-夏-《乱世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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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如林籁泉韵。四周嘈杂的声音立刻静了下来。

    我的心一跳,抬头看着他。

    他是太了解宇文泰了。宇文泰的一点点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到底是自小厮混的交情。

    宇文泰也看着他,手中的酒盏刚端到口边,停在那里,不上不下。

    众人一片议论声。一个人笑着说:“丞相是最爱葡萄酒的人,夫人有这般手艺,果真是天生一对,天定的姻缘。”

    宇文泰听了,一口喝干盏中的酒,接口说:“没错。天生一对。”转头看着我,似是戏谑,笑问:“是不是?”

    四下一片恭维的笑声。

    他似沉醉在这赞美声中,半闭着眼,嘴角微翘着,不言不语。

    我扶着他的胳膊,轻轻对他说:“丞相喝醉了,我们不如早些回去吧。”

    他摇摇头,依旧兴致高昂:“我无妨。”

    郭氏起身说:“不如请丞相去后面稍歇一会儿,喝些茶醒醒酒再来。”

    独孤公子侧过头对她说:“你去安排一下。”

    郭氏出去,少顷,领来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扶着宇文泰,将他扶出去了。

    众人继续饮酒聊天,气氛却总有些阻滞,不似开始时那般热烈。没多久,独孤公子亦起身出去了。

    我独自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问了郭氏宇文泰休息的位置,跟过去寻他。或许喝多了酒,正躲在哪里打盹。

    转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回廊,便走到了一间书房。这便是郭氏告知的宇文泰休息的地方。

    我提着裙子走过去,甫一走近,便听到屋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不是该睡着了吗?莫不是悄悄在这里见谁的密使?

    我本想转身离开,却隐约听到了独孤公子的声音。

    “郑伟、赵肃、柳虬,你将他们调离我身边,又将我调任陇右,不过是为了斩我羽翼,防着我有足够的力量勤王事,清君侧。”

    他们俩竟在一处说话。

    我驻足窗下。

    略一思忖,独孤公子说的那些人都是他在大统三年入洛阳期间,陷于东边的颖、豫、襄、广、陈留等地忠于魏室前来款附的豪强。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都纷纷成了独孤公子的手下乃至心腹。

    “清君侧?”宇文泰冷冷一笑,哪怕隔着一堵墙,我都能想象他脸上那森森的寒气。他的声音那么清醒,一点都不似方才半醺的样子,“期弥头,我在你眼里,早已是个乱臣贼子了吧?”

    “从孝武帝崩后,你就防备着我和至尊接触过多。忠于元氏的人太多,对你来说自然是大不利的。”

    “期弥头,我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如今国内你是惟一有能力又有意愿和我抗衡的人。我一直在避免和你公开决裂。大统四年的那件事情,我不想再生一次。”

    他说的是金墉城刚刚解围那夜。那夜是我们三个人的痛脚。

    “你绑架了她……”独孤公子的声音凄冷而不甘。

    “绑架?”宇文泰一声苦笑,“我同你一样、甚至比你更爱她。”他忽然话锋一转:“期弥头,我们自小相识,你该了解我。我不会害她,亦不会害你。我们初到长安时,关中是多么千疮百孔,你也亲眼所见。我在关中苦心经营多年了……我知道你不满我毒杀孝武帝。可是难道你不知道他当初在宫里日日谋划要除掉我。——是我将他迎来长安摆脱了高欢的!当日我若被他所杀,以元氏之孱弱,怎么对抗高欢?何况西有吐谷浑,北有茹茹。他有那个能力吗?!这不是一个好时代,我们得尽力活下去。期弥头,我只想你给我一个承诺。你若懂个中艰难,给我一个承诺。”

    独孤公子沉默着,半晌,说:“黑獭,从你把她夺走的那天开始,我们就已经反目了,不是吗?”语气低沉而伤感。似沉沉黑夜中的一双手,缓慢而沉重地,在如玉无暇的身躯上抓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是啊,他眉已断,他剑已拔。他们已经反目,兄弟义绝了。

    为着一些说得出的堂皇的家国事,和另一些说不出的隐秘的儿女情。

    宇文泰的声音冷了下来:“期弥头,我难道不知道么?这几年你在洛阳和荆州都励精图治网罗人心,不过是为了有一日将我打垮,将她夺回去。”

    四下里静悄悄的,一丝风声虫鸣也无。只有宇文泰那凉透骨髓的声音,萦在不安的夜里。

    “可是来不及了。我和她已有了孩子,你什么都来不及改变了。”

    独孤公子有些愠怒:“若不是你巧用奸计……”

    宇文泰打断他,狠着声音说:“阿干!为了她!就算是为了她!我们能给的,都给她!你做我的后方,让我去统一东边,统一南边!天下太平了,她就不会再受流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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