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大统十五年(公元549年)- 秋-《乱世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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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二年,我们去晋阳见宇文泰。

    永安二年,我陪伴他回武川。

    永安二年,他离开洛阳去了荆州。

    ——永安二年的五月,他在这里为我执礼及笄。

    那时,我全身心地爱他,属于他。

    而如今,我背弃自己的夫君要同他私奔到他乡。

    闭上眼,心中激荡着无以名状的酸楚。命运戏弄着我们,不留情面。

    这晚我梦见了宇文泰,梦见在颍川的最后一晚,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中,他将自己的铠甲穿在我身上,狠狠地对我说:“明音,去潼关!”

    啊,我心一颤。

    我究竟是莫离,还是明音?

    正不知所以,忽又身在一个黑暗空旷的大殿。我跪在殿前,上面端坐着一位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的僧人。他一手持锡杖,一手持莲花,样貌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只见他嘴唇翕动,却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对着一旁怒喝:“你这畜生,不好好修行,却在一旁偷窥天机,妄动凡心。”

    我吓了一跳,向一旁的偏殿望去。只见一个样貌俊秀的年轻男子走过来,跪倒在面前,指着我哀求道:“愿和这女子同下凡尘,共历劫难。”

    诧异莫名,这是哪里?他们是谁?

    那僧人叹息一声,说:“唉,这本也是你的劫数。罢了,你同他们一道去吧。”

    说话间,手一指跪在我身旁那俊秀青年,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那青年已无影无踪。

    我唰地坐起身,冷汗涔涔而下。

    四周黑沉沉地,没有一丝火光。没有宇文泰。没有那阴森空旷的大殿,那僧人,那青年。什么都没有。

    抬眼看向窗外,只有一轮冷月冻在天上。

    不知为何,进了洛阳便舍不得离开。这城哪怕早已失了昔日的精神,只这一副落魄的空架子,已让我神魂颠倒。

    埋葬的是我同他最恩爱美满的好时光。

    而长安呢——我不免去想。

    不,长安是另一个人的城。他是气象恢弘,野心勃勃,他是征服和占有。而不是洛阳这般颓靡又末路,看不到明日光景。

    我还去集市上买菜呢。

    割二斤猪肉,挑两把绿叶子菜,心满意足地提拎回去。满手泥星油星,洗干净了手进厨房,在炉灶里生起火,要为他做一个寻常的主妇。

    平凡人的家里头,没有侍女没有仆从。只有一个主妇,从厅堂到卧室再到厨房,都是她的天下,都要她悉心维持。

    我坐在灶边,望着炉灶里那红艳艳的火光,痴痴想,平凡人家的夫妻每日都是这么过的吧。

    可我一生也没碰过锅碗瓢盆呢。不曾沾过阳春水的手,做出一桌糊烂怪异的饭菜,他却吃得香甜满足。如同山珍海味。

    连贺楼齐都为难:“这……这怎么吃啊?”

    他笑,也不为难他:“你出去自己找别的吃去。”

    贺楼齐如蒙大赦,唯恐他反悔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出门而去。

    他却从碗盏间抬头,看着我笑起来:“这手艺也能嫁得了人,是你命好了。”

    我嘟嘴不满:“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呢。”

    他满足地笑:“会越来越好的。日子长着呢。”

    如今他很喜欢说这句话,日子长着呢,什么都可以不缓不急,慢慢来过。他是满足的,已厌倦厮杀,厌倦争斗和权力,他尤其渴望成为一个最平庸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去逐渐尝试这世间所有平庸的快乐。

    这一桌糊烂的饭菜对他而言,就是那么多他未曾体验过的“平庸的快乐”中的一种。

    我亦由他的快乐中体会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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