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大统十七年(公元551年)-春-《乱世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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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那树冠愣愣地出神。这庭院满目萧索,那些树木,假山,池塘,什么都没变,却没有一样还保有从前的气息。

    这聆音苑到底成了一个深深的枯井了。

    “家家,你什么时候回来云阳宫和我们同住?我想每天都见到家家呢。”邕儿软绵绵地贴在我身上问。

    我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家家更喜欢住在这里。云阳宫里不是有姬夫人照顾你们吗?”

    邕儿还未说话,觉儿皱着眉头说:“我不喜欢她!每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还老是在莫那娄那里打听家家你的事情。”

    “打听我?”我心里一凛。也是个不安分的女子呢。

    觉儿不满地翻了一个白眼:“我都听到好几次了。莫那娄都跟她说了太师不让谈论家家的事,她还要缠着问。”

    “是呢。”邕儿抢着说,“还为此被阿父申斥过呢。”

    觉儿抬起脸温柔又小心地看着我,轻轻问:“家家同阿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阿父不许任何人提起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笑了一下:“是我让他伤心了。”

    他乖觉地不再追问下去。也许自小就能察觉偶尔萦绕在家里的那团不安的阴云是什么。自小就明白,那个让父亲忌惮、让母亲避讳的人是谁。

    转眼又是一年。

    这是新帝嗣位第二年初夏,某个炎热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看门的仆从忽然进来说,叱奴夫人来了。

    我还在暗暗奇怪,她怎么会来这里。她已经未等仆从去请,就自己走了进来。

    穿着黄蓝的间色裙,头上珠翠环绕,光彩夺目。

    宇文泰用度简朴,对自己的女人却是从来都不吝啬的。

    只见她手中抱着一个小婴孩。我在心里算了算日子,也不过才一岁不到。也不知特意抱到我跟前想要做什么。

    只见她摆动着柔软的腰肢,走到我跟前,轻轻行了个礼,说:“夫人见谅,妾手中有小公子,不方便行全礼。”

    我点点头,连周旋都不欲花力气,问:“姬夫人来我这里有事么?”

    她嫣然一笑,说:“直儿自出世到现在还没有见过自己的阿母。近日想着,直儿都快满周岁了,怎么也要来拜见一下阿母的。”

    “叫宇文直吗?”我看向那孩子,暗暗想,没有觉儿和邕儿小时候好看呢。

    她掩口一笑,遮不住的得意:“是,是太师亲自取的名呢。太师说,正直为正,正曲为直,就取名为直了。”

    眉生将茶盏都端到庭院里,又摆上果脯蜜饯。我们便在庭院池塘边的小凉亭里坐了下来。

    叱奴氏将手中的孩子交给身后的侍女,这才前后左右打量着这庭院,说:“这便是当年太师特意为夫人建的聆音苑吗?那隔壁就是昔日的丞相府了。”

    听说宇文泰已经辞去了丞相和大行台之职,只任都督中外诸军事。隔壁的丞相府本该赐给新任的丞相为官邸。不过是因为和聆音苑相邻,皇帝便另赐了府院给新任丞相,隔壁便一直空着了。

    后院里,那扇连通着丞相府和聆音苑的拱门已经许久未曾开过了。前几天眉生还在说,上面的锁都生了锈,要找工匠来切断了重换一把。

    哪里还有必要呢?反正这扇门再也不会打开了。

    我低头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她却兀自说下去:“妾还在闺中时就听说过太师对夫人用情至深,只是不曾想到……”她抬起眼角偷偷打量了我一眼,嫣然一笑,“不曾想到,聆音苑也不过如此。”

    我明白了。她是来挑衅的。旋即没有了同她说下去的兴趣。

    “用情至深,不过是时人以讹传讹传出来的。——姬夫人要是没有其他事,我想去午睡了。”我站起身,明明白白地下了逐客令。

    刚踏下凉亭的台阶,她在身后说:“邹夫人。”

    我回过头。

    她的脸不知何时藏进了凉亭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声音却冷冷的,完全没有方才的甜腻婉转:“你既已失宠于太师,何必要霸占着夫人的地位不放手?何不于太师面前自请下堂而去,却要挡着我的路?”她抬头看一看这有些荒芜的园子,冷笑一声:“反正以你今日光景,同下堂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正妻失宠,如今她又诞下男孩,站稳了脚下的位置,便急不可耐地谋求进取了。

    我冷笑一声:“宇文泰若是肯,我也没什么不愿意的。”说完抬步就走。我已三十多岁,爱也爱了,恨也恨了,繁华和冷清都尝过了,难道还要再回头同这些年轻女子玩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游戏吗?

    “阿邹!”她被激怒了,大声喝我:“你以为太师心里还有你吗?他早就对你弃之如敝履,平日里连提都不愿提你了!你以为你的儿子还能当上嗣子吗?!”

    我一听这话,亦被激怒了。她存了这样的心思,便威胁到了同样住在云阳宫的觉儿和邕儿的安全。自古以来这样的惨剧实在是太多了,这些被权力和**熏昏了头脑的妇人为了想要的东西什么狠毒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走到她面前,用我自以为最阴沉的表情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没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成为嗣子。但是若他们两个有任何意外,我会不惜一切杀了你!”

    我的指甲死死地掐进手心里,牙咬得太紧,以至于两腮都在微微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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