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孝闵帝元年(公元557年)-春-《乱世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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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噙着泪水,伤心地问他:“萨保,你可还记得宇文泰临终的时候对你的嘱托?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的旧臣?何况他们还曾经是亲密无间的……”

    “我当然记得叔父临终的嘱托!”他打断我,“正是因为我将叔父的嘱托放在心上从不敢忘,所以赵贵和独孤信必须要死!”他正色,表情无比凛然。

    “可他们都跟着宇文泰出生入死几十年!独孤信不光和他幼年相识,还数次救过他的命!”

    他冷冷一笑:“你难道不知道他恰恰是让叔父最不痛快的人吗?你以为叔父真的可以大度到不计较你心里一直念着另一个男人?”

    我只觉得四肢冰凉。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如愿可已经喝下那杯毒酒了?

    不敢去想。只觉得头晕目眩,腿下阵阵软,连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动。

    是啊,我念了他二十多年。不甘心呀。我流下眼泪,看着他哀哀说:“萨保,我求你放过他吧。他这一生太苦了……我求你让他有个善终吧。”

    他太苦了。那么多的苦,只能往心里掩埋。他想要的,什么都没有得到。

    宇文护默默看了我良久,从怀中摸出一枚赤红色的锦囊递到我面前:“叔父临终给了我两道密旨,第一个叔母已经知道了。这是第二个。”

    那是一片雪白的丝帛,整齐地叠在锦囊里。上面只有四个字。却是宇文泰终其一生,心中最大的秘密。

    那小小一个锦囊,一方丝帛,藏着宇文泰心中埋藏了几十年的恨与妒。他心中所有阴暗的火,都在那一小片帛上熊熊燃烧着。

    他藏着这样一个隐秘的心思,从不说与人听。

    杀独孤信。

    杀独孤信。

    杀!独孤信!

    丝帛飘落在地上,如在风中死去的蝴蝶。

    泪水在我的脸上冻住了。

    四周的空气冻住了。花鸟虫鱼冻住了。

    整个天地冻住了。——

    他始终不放过他!

    我腿下直软,也不知何时已瘫坐在地上。昏昏噩噩间,想起了宇文泰临终时的样子。他的目光浑浊,仰面看着灰白的天空说:“这天下本与我无关,我却为他争斗了一生;而你,却被我彻底地辜负。”

    他辜负了我!

    他彻彻底底地将我辜负了!!

    我恨自己势弱,恨自己还活着承受这一切。

    宇文护沉默着,亦不动。

    很久很久之后——也不知到底多久,忽然听见宇文护说:“你……你去送一送他吧。”

    我一愣,身子狠狠一颤。

    送一送他?

    如今是怎样的光景?他一人蒙罪,家中必多牵连。只怕乱作一团,也无人有暇素衣孝服好好为他送行。

    他曾是我耳鬓厮磨的爱人,却早已成天涯海角的一尊石像。如今要曲终人散,我要以何面目看他踏上黄泉路?

    然而不及细想,我撑着软的身体起来,跌跌撞撞走上那八级台阶——

    里面传来隐隐一片哭声。

    “太后驾到——”小黄门扯着嗓子传道。

    朱红色的门吱呀地开了。我走到门口,只见里面果然乱作一团。全副武装的兵士将偌大的院子围得严严实实。一些妇人、少女和年轻男子皆身穿素色,跪在厅堂外面哭泣。

    昏暗的厅堂中间隐隐坐着一个人。隔得太远,看不真切。

    宇文护在我身后挥手示意,院子里的兵士驱赶着哭泣的男女都去了后堂。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宇文护将他最后的时间留给了我。

    我朝着厅堂走过去。一步一步,只觉得腿下有千斤重。

    正要看清坐在厅堂中间那人,却见里面走出另一个人,将门吱呀地合拢了。

    我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拼尽全力跑过去,却一下子扑倒在紧闭的门上。

    泪水汹涌而下,我使劲拍打着门哭起来:“公子!如愿!”

    可是门里半点声音也无。

    半晌,哭得累了,只得靠在门上抽泣。

    听见门的那一边,传来他的声音:“莫离。”

    “公子!”我趴在门上,冀望着他从那门里出来,让我好好地、仔细地看一看。

    他的声音低沉又平静:“你是来送我的?”

    “公子……”我心如刀绞。何以落到这步田地?是不是都怪我那时没有同他一起南下,而是折返回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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