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带长剑兮挟秦弓(不欠账了)-《覆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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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卫士还有已经簇拥在公孙珣身侧的河间弩兵们一边继续紧随其后,一边也大声传递言语……战场之上,纷乱无比,然而两翼的白马义从和前方的枪戟兵阵听得此言却几乎是本能一般重拾力气,奋力搏杀向前,以求继续推进战线。
张宝居高临下,已然远远望见公孙珣那渐渐清晰的身形面孔,却只是屡屡张口,不知所言。
土山下,双方原本都已经是被逼到了崩溃边缘,可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因为汉军主将的亲自上前,汉军前线却再度奋起士气,重启攻势。相对应的,土山下的黄巾军面对着已经被尸首、乱战弄的不成阵型的枪戟军阵,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居然直接溃散左右而走!
山下张颌见状大喜,立即催促汉军登上土山。
山上张宝两股战战,几乎便要逃窜。
然而,就在这时,那名老卒出身的副帅忽然间向前半步,一手死死按住了张宝的肩膀,一手连连挥动,催促左右张宝亲卫上前,居高临下,持弓攒射山下之人!
数十名被战功激发到眼红的河间枪戟士在假司马王蒙的带领下蜂拥上前,却迎面被一阵齐射撂倒在地!
须知道,张颌是黄巾乱起后从军的地方豪强,说起来王蒙正是他的恩人,见到如此情形,张儁乂不管不顾,居然是夺来一面铁皮大盾奋然向上,硬是把腿上挨了一箭的王蒙给拽了下来。
然而不等他喘半口气,先是一阵弩矢自后方抛射到了土山之上,然后,张颌便听得身后复又大喊起来:“五官中郎将已向前两百步!”
声音就在脑后,贼帅就在身前,乡人袍泽就在身侧,张颌只觉的热血上头,便咬紧牙关,从身侧夺来一把环首刀插在腰中,然后又从地上捡起一支断矛,便一手举盾一手持矛,再度向土山上冲锋而去!
趁着身后弩矢掩护,其人连上十余步,却旋即听得身后河间子弟呼喊起来,他情知对方箭矢已至,便赶紧停步立盾。
箭如雨下,盾牌上叮当不断,张颌马上便觉得自己顶住大盾的胳膊某处微微一麻……已经从军数月打过数场仗的张儁乂心里明白是有箭头刺破了盾牌伤到了举盾的胳膊。
不过,张颌来不及多想,便在大盾下回头朝着自家袍泽大声言道:“土山高二十丈,若是我再能上五十步,便喊我停下!”
山下士卒或是躲在盾下,或是在奋力摇动长枪枪杆以求阻挡箭矢,还有人直接中箭倒地哀嚎,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得清张颌言语。
再往后,挨着箭矢射程的地方,公孙珣面无表情,更只是在催促周边汉军弩兵速速装填。而须臾后,汉军弩矢齐发,张颌情知机会已到,立即再度举盾爬山!
如此情形下,哪里知道自己爬了多高,只不过,忽然间他听到身后齐声呼喊,便咬紧牙关转过大盾,不顾前面正在慌乱举弓的黄巾军,便将手中短矛对准黄天大旗下,视线中已经清晰可见的一个人影奋力掷了出去。
做完这个动作,张儁乂看都不看自己的战果,便躬身立盾藏在盾后。
随着黄巾军一阵凌乱而松散的箭矢乱射,数十步外,黄天大旗下的张宝目瞪口呆,看着那支短矛将自家刚刚还指挥若定的年长副帅给穿腹而过,完全不知道该当如何。
“撤兵!”老卒出身的副帅被钉在地上,双手握着腹部的矛杆表情扭曲,俨然痛苦至极,见到张宝起身也只是咬牙说出了零碎至极的几个短句。“不要管我,杀我……黄天……快走,骑兵还没……将军、全军……带着旗…………”
话语断断续续,只能勉强传达一些意思,然而不等张宝有所反应,这位昔日汉军老卒,今日黄巾军副帅便已经完全没了说话的能力。
眼见着对方如此痛苦,张宝泪流满面,立即示意左右,而周围自然有人咬牙一刀下来砍掉了这老卒首级,好让对方解脱。
张宝有心想带上对方首级,却胆气已泄,又思及对方话语和身下再度涌上来的汉军士卒,便不管不顾,直接让人卷了自己的地公将军大旗往身后逃窜而去!
张颌力气全失,根本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但眼见到山下残余汉兵一时欢呼,然后全军簇拥着五官中郎将的伞盖再度向前,也是不由大喜。
汉军蜂拥而上,夺取土山,张宝来不及带走的黄天大旗更是被顺势推到!
大旗一倒,远处不知道是何情形的黄巾军两翼几乎是瞬间崩溃,而土山南面、下曲阳城北空地上的黄巾军中军主力,此时完全茫然!
事情发生的太快,从河间兵渡河成功算起不过是一刻多钟的功夫而已,他们固然亲眼看得到张宝无恙,也能看得到张宝的地公将军旗还在……但刚刚他们还得到命令要饶过土山往前,此时却又见到张宝引军中高层纷纷狼狈向后,然后居然又有命令让他们入城?
须臾间,这三万完全没有投入战斗的黄巾军主力精锐虽然没有什么崩溃的兆头,也没有出现伤亡,但却不免产生了调度上的混乱,军阵阵型更是一时散乱,根本无法整齐而有效的作出反应。
然而,就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地表隆隆作响,亲自下马扶着张颌上到土山上的公孙珣顺势往东侧瞥去,果然见到了一道烟尘滚滚,如龙如马,居然是瞬间冲到了东侧战场边缘。
汉军骑兵到了!他们如约而至!
汉军骑兵的胃口比想象中的要大,来到阵前,众人才面前撇清对方的阵势,只见一万骑兵居然一分为三,一路乃是审配引五千骑,以张飞为锋矢,自为后军,沿河而驱;另一路关羽居然引四千骑,自为前锋,以成廉为后卫,沿城而驱;公孙越则率领剩下的两千骑兵自后列阵兜底,倒是无话可说了……
这个阵势不考虑公孙越兜底,其实宛如两把长剑左右齐出一般,将黄巾军全线裹入阵中……平心而论,以黄巾军的数量,有点贪多嚼不烂了。
不过眼前的局势,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
张宝未及撤到城前,眼见着烟尘滚滚顺着城墙而来,哪里还不明白是汉军骑兵兜城而至?他勉力呼喊,想调度根本就没有半点损失的中军主力迎敌,却发现中军早已经因为自己的撤退混乱不堪,根本无法听令。
无可奈何之下,原本就已经丧胆的他只能被亲卫护着率先向西而走,以求从西侧入城。而混乱之中,他的地公将军大旗却也丢失在了战场之上。
这下子,黄巾军彻底崩溃,随着汉军骑兵一路自东向西而来,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
河北岸,常山相冯歆早已经看的手舞足蹈,言语荒唐起来……想想也能理解,他一个文士,吟诗作赋,刻碑立传乃是出了名的,但如何见过如此情形?
好在此处做主的不是他,之前娄子伯那边传递完旗语并收到回信后,即刻向吕范汇报,而吕子衡也当即立断,全军着铁甲者全部卸甲,长兵大盾者也一律弃之不用,只配披甲,带弓弩与环首刀而已。
等到骑兵烟尘卷起,吕范更是毫不犹豫,命令船只前后横着一字排开,一边仓促搭建浮桥,一边又让全军会水性之人立即从眼前扶船泅渡!
此时,能支援对岸多少兵力是多少!
而就在吕范下完命令,拢手立在河畔望着对面土山遥遥而望的时候,一个矮胖子却忽然来到他身侧:
“子衡兄,咱们这位君侯,身上的英雄气真是压都压不住!”
“公仁何意啊?”对岸喊杀震天,身侧泅渡匆忙,吕范趁机拢手问道。
“没别的意思。”董昭叹气道。“只是陡然明白,为何项王不能得贤,不能用谋,却能横行天下,覆灭暴秦了……这种英雄气,任谁见了会不服气呢?何况你我这般书生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吕范冷笑道。“董司马是在怨君侯轻剽,擅自冒险?还是嫌他不听你言,乱出风头?”
“不是怨望,确实是为君侯气势所慑,心中震动。但也正如子衡兄所言那般,君侯如此英雄了得,却反而终究没听我言语,我心里还是有些可惜的。”董昭无奈言道。“过河没有问题,骑兵说来就来,算是有底气的,可是为何一定要攻上土山呢?如此局势,张宝便是不死,下曲阳也名存实亡了……天下事,敢为天下先的,就要承天下之重。君候之前分明答应我,要藏功藏德,如何临时变卦了呢?”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文琪的心思。”吕范低头肃容道。“文琪此人傲上而悯下,怕是自乱起以来,见到战局惨烈,民不聊生,心中早有了不忍之意,而此战又机缘巧合打得如此痛快,他便一咬牙做了下来。公仁明人心,通形势,我倒是好奇,你觉得……文琪这算是项王妇人之仁,还是算高祖关中得民心之所在呢?”
董昭一时抿嘴不言。
“要我说。”就在这时候,娄圭忽然带着戏忠自后而来。“若是有高祖之成,那便是得民心之德,若是有项王之败,那便是妇人之仁……恰如我之前五胜五败,若是此战有失,便是天大的笑话,可如今大获全胜,便是至理名言,将来要流传千古的!”
董昭和吕范齐齐回头看向了娄子伯。
“子伯说的好。”戏志才也忍不住昂首看着南岸言道。“我之前蜗居在颍川,常常想,若能得一主,有高祖的成就与大方,又有项王的威风与仁义,也就不枉此生了!董司马和子衡刚才说什么项王、高祖……在我看来,此比不伦不类!项王有君侯这般能得人吗?假使项王能得人,安有高祖之功?而高祖有君侯这般威风吗?假使高祖善战如此,安有项王分封天下?所以说,君侯便是君侯,而将来的形势也必然与古时不同,于你我而言,只要君侯待我们以诚、以恩、以德,那便尽心尽力,为之驱驰便是了!何至于在这里思前想后,以古乱今呢?”
董昭闻言怔了片刻,随即便恭恭敬敬朝着戏忠行了一礼:“志才兄所言极是,昭受教了。”
戏志才看了对方一眼,不由捻须一笑,却也不再多言。
随即,四人各自收起心思,远处手舞足蹈的冯歆一样,遥遥观战不止。
残阳如血,汉军纵横不断,下曲阳战前足足十万黄巾军……幸亏张宝之前留了一万在城中做接应,再加上仓促逃回的一万多人,城中勉强以两万多残兵稳住了局势,不至于被汉军衔尾而入。但随着日头西沉,任谁都知道,在汉军拥有大量骑兵的情况下,黄巾军已经不可能再继续收拢兵力了。
换言之,此战,黄巾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
被人从西城用绳子吊上来的张宝甫一落地,便跪倒在了下曲阳高大的城墙之上,然后居高临下,望着城外惨烈局势茫然失神。
他看着远处大量的黄巾军或是被屠杀,又或是被驱赶到河边溺毙,然后又有人举众投降;又看到近处门前,有人争抢入内,以至于踩踏不断反而阻塞城门,还有后来渡河的汉军愤愤然打扫战场,一边救助汉军伤员一边又将黄巾伤兵抬到城墙下任其哀嚎不断……一时间,这位地公将军悲从中来,却又居然无泪可流!
事到如今,张宝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对方黑虎掏心的一招给弄的满盘皆输?他哪里不明白,城外这七八万黄巾军不管是死是伤,是降是逃,全都要记在自己的无能头上?
大军不是不能战,但自己跟对面那个白马将军而言却差了何止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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