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夕之老-《昔有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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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呗,”邵雪比他还高兴,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你觉得对的事,去做就得了。”

    他压抑了一天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学校旁边种了一排白桦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邵雪的头发上,映得发色变得金黄。她的头发又厚又多,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瞳孔透着浅棕,包裹着北京城无边的初夏风光。

    郑素年虽说后来念了艺术,却终究是理工出身,不太看得上那些文绉绉的形容词。但是有一次,他有个学艺术理论的同学指着一幅画说:“这幅画,画得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忽地满脑子都是那个下午。

    邵雪的长发飘在风里,发香浮在鼻息,如歌往事涌动在2004年春天的岁月里。

    03.

    窦思远大部分时候是个挺不解风情的人。

    比如那天下班的时候,傅乔木跟他说:“明天五月二十号。”

    他觉得这事主要怪师父,老头一听这话,抬头说了一句“哟,都小满了”

    就走了,但这个走向把他的注意力成功带偏了。

    他说:“小满?天气热了,乔木你明天可以穿裙子了。”

    傅乔木看了他半天,一脸瞅智障的表情,然后开了自行车锁就走了。

    结果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他老远就听见郁东歌大呼小叫的:“哎你们看见人家送乔木那玫瑰花没?那么一大捧,得多少钱啊。现在这小年青真会折腾……”

    傅乔木红着一张脸从门口挤进来,抱着的玫瑰花快把脸遮没了。

    她看都没看窦思远一眼,放下花又出了修复室的门。康莫水的声音小点,但他这边也听得莫名清晰:“我那儿有个插花的玻璃花盆这几天空着,正好放这种没根的,你跟我去院子里……”

    窦思远的耳朵伸得老长,忽地后脑勺一凉,捂着头“嗷”一嗓子叫出来。

    “没出息,”孙祁瑞气得满脸通红,“近水楼台都得不了月。”

    “这怪得着我吗?”他直喊冤,“又是她那不着调的油画系师兄吧?那人不靠谱,我早就看出来了,平白无故送什么玫瑰花啊?”

    “怎么就平白无故了?”孙祁瑞大怒,“榆木疙瘩不开窍,我都听见了,人家年轻人都说今儿是520,谐音那个,那个嘛!”

    他捂着头恍然大悟,继而闷闷不乐地转向了手里的瓷器。

    窦思远可算是冥思苦想了一下午,一下班就溜了。傅乔木抬眼看着他的背影,鼻子里哼了一声。

    第二天一上班,她发现桌子上摆了一个绿塑料瓶,就那种饮料瓶剪了一半,里头栽了一团绿糊糊的东西。

    她把修复室的灯一打开,凑近了一看——一坨仙人球。

    她倒是也不想用这量词,可她活了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且这么黑的仙人球。窦思远跟外头打了杯水回来,笑得跟朵花似的凑到傅乔木跟前。

    “我送的。”

    她忍住没翻白眼:“看出来了,不可能是别人。”

    “我特意去花鸟市场给你买的,那店主说这个最好养活了,而且活得特别久。”窦思远挠挠头,好像放下一桩心事,“喜欢不?”

    她看着窦思远那一脸真诚的笑,突然就有点不忍心了。

    “还行,就放那儿吧。”

    纺织品修复组,康莫水拿着喷头给那玫瑰花喷了点水。

    “哎,乔木不要这花了?”郁东歌上班看见问。

    “啊,她说放咱们这儿就行了。”

    “这孩子,人家送的花也不自己收着。”

    “那可不就是对那男的没意思嘛。”

    “我也不喜欢,油头粉面的,不如思远。”

    “就是。”

    04.

    邵雪中考前三天,学校放了假。

    郑素年的文化课一点问题没有,早早报了艺考集训,现在正在五环外一间画室起早贪黑地练基本功。放假那天,他趁着午休给邵雪打了个电话。

    “我们明天要出门写生,你中考的时候我怕是回不去了。”

    “没事,你回来不也就是见一面吗,能顶什么用啊。”

    “嘿,你,”电话那边传来笑声,“把我的作用说得这么微不足道。”

    邵雪也笑了。

    “你们啊,就当我是去参加一模拟考,这样心态比较平和。”

    “行,模拟考加油。”

    挂断电话,旁边的室友催着他赶紧收拾行李。郑素年把几件换洗衣服丢进背包,忽地抬头问道:“咱们写生那地方旁边就是潭柘寺吧?”

    “是,不过没说要去。”

    他点了点头,把画具也装好放了进去。

    郑素年家旁边其实就有画室,他报这个纯粹就是图一个清静。校区偏,住了不少外地过来的考生,里面甚至有几个二十多岁的。

    一问,考了美院好几年了,还在考。

    他小时候学过素描,后来就没正经学过美术。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十几年接触的都是做这行的人,许多东西一点就透,过了基础关画的东西自带灵性。

    带他的老师做培训七八年了,拿着他的画抬眼看他:“想考美院?”

    他觉得招摇,低声应了一句。老师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后半年掉层皮,有戏。”

    看他苦笑,老师摇摇头:“别笑,有的人掉了两层皮也未必能上。”

    夏天草木茂盛,老师看了几个地方便安排他们去山里进行两天写生。住的是山上一处农家乐,女孩半夜一开灯看见房顶趴了只壁虎,叫得半栋楼的人都醒了过来。

    这么一折腾,大家也不睡了,聚在一间大点的房里打了通宵的牌。那个二十来岁的考生问郑素年:“你多大?”

    “十七。”

    “岁数真小,”他笑笑,有点落寞,“羡慕呀。”

    “杜哥,”跟他一块的男生问,“你非得考美院啊,换个学校呗。”

    “再考一年,”他说,“还考不上我就回家帮我爸开饭馆。”

    “别啊。当不了专业,当个兴趣也行啊。”

    “不是啊,”杜哥长叹一口气,“若是你真喜欢一件事的时候,把他当爱好只能陷入求而不得的痛苦。这就好像一个女人,你娶不到她做老婆,你还成天想着她,早晚会出事。”

    几个男生都心知肚明地笑出来。

    人间百态,多少求而不得与艰辛。

    到了后半夜,有几个人睡了。郑素年收拾了东西,看看外面的天色,悄悄出了门。

    拾级而上,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

    这地方很老,山石古松皆有历史。山路崎岖,饶是清晨风凉,郑素年也爬出了一身薄汗。

    天还没亮全,天光把山峦勾出模糊的轮廓。早起的鸟雀被他的脚步声惊动,“呼啦”一下飞上了天。郑素年爬上了潭柘山麓的顶端,垂下眼,只看到锦绣山河连绵不绝。

    一棵古松盘亘山的最高处。

    真的老。树皮发黑,枝干扭曲。古松被年月滋养得高耸入云,针叶最深处几乎照不进阳光。松上挂着无数木牌,承载着千千万万的祈愿。

    郑素年觉得自己也挺傻的。

    他把自己之前做好的许愿牌挂在古松一处不明显的枝杈上,紧紧打了个结。

    传说潭柘山上有神仙,化身古松盘亘于此,承载世人景愿。他的木牌上只写了七个字——

    “保佑她,中考顺利。”

    三十公里之外,邵雪搭最早的地铁下了车。

    她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不太熟悉。沿街问了几个早起晨练的老头,总算拐进了那条马路。

    办事员看她一个小姑娘,没太难为她,没拿证件也放她进去了。晋阿姨的骨灰盒放在地下一层的怀思阁,盒子上刻着生辰年月,仅凭黑白照片也能看出生前貌美。

    时间太早,偌大的安置室里就她一个人,她却出乎意料不害怕。保安站在门口抽烟等她,零星的聊天声在空荡荡的室内响起,仿佛有回音。

    “晋阿姨,我后天要考试了,”她把一早买的花放下去,轻声说,“我好想你啊。

    “我模拟考数学考得特别好,就算考不上素年哥的学校,也能上个重点。

    “你送我的书我都翻了翻,放假了我就看。我的英语分数可稳定了,要不是作文,都快拿满分了。

    “有个喜欢乔木姐的男生送了她一束玫瑰花,可她把花放在我妈那儿,反倒把思远哥的仙人球放在桌上。我妈说,她肯定是喜欢思远哥,我爸还不信呢。

    “思远哥在他们院里种了棵杏树,他说等我上了大学,树上结的果子就能吃了。好远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大学。不过我爸说奥运会都是一眨眼的事,考大学应该也挺快吧。

    “对了晋阿姨,素年哥说他要学艺术,想考美院。他把您没临摹完的画都临摹完了。

    “挺难的,不过我觉得他肯定能行。您在那边也要保佑他。

    “保佑他,艺考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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