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们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昔有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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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雪瑟缩着从床上爬起来,叫了半天妈才想起郁东歌和邵华出去见亲戚了。

    刚开学没多久,她的生物钟还反应迟缓地停留在寒假的时候。正好也是周末,邵雪在浴室里慢悠悠地洗了个头,出门一插电,才发现吹风机坏了。

    几条毛巾都沾了水,头发怎么擦也擦不干。她梗得脖子都酸了也没修好吹风机,反倒把身上都弄湿了。邵雪没了办法,找了件衣服把头一裹,湿漉漉地去了郑素年家。

    多新鲜,她一女孩去两个男的家里借吹风机。

    郑津一开门吓了一跳。邵雪托着脖子歪着头,努力显得有礼貌:“郑叔叔,我借一下你们家吹风机行吗?”

    他平常不用这种东西,在茶几、书柜上下找了一通,最后还是冲着卫生间喊道:“素年,咱们家那吹风机呢?”

    卫生间里嗡嗡的,好像是刮胡刀的震动声。郑素年拿着条毛巾边呼噜头发边走出来,从抽屉里把吹风机拿了出来。

    眼见邵雪要回去,郑素年拎着她衣领把她拽回自家客厅镜子前面:“你哪儿去?外面那么冷,就在我们家吹呗。”

    轰隆隆的吹头发声里,邵雪听见郑津说:“那我去买早点了啊,一会儿回来你和小雪一块吃。”

    郑素年他们家那个吹风机风大,吹得邵雪一头长发飞舞如梅超风。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上了手。

    “哪有女生像你这么吹头发的啊?”

    她松了手,感到头发被往后一挽,一股热风便慢慢沿着脖子根拂上来。

    “可以,”她歪过头说道,“值二十块钱美容美发的手感。”

    郑素年没搭理她。邵雪头发厚,一吹就蓬松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吹得差不多干了,关了吹风机问:“你这是什么洗发水?”

    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挺香的吧,我一会儿回去给你看看。”

    “不用了,”郑素年转过身,“我就随便问问。”

    他过两天就要参加艺考,最近画室也不去了,天天闷在家里画素描。废纸摞了半麻袋,越画心里越没底。

    这跟以前上课不一样。一道题做出来就是做出来了,一个知识点背下来就是背下来了。他半路出家,心里难免七上八下。邵雪看得新奇,拿着他的素描躺到了沙发上。

    “素年哥,你们艺考考什么呀?”

    “书法、速写,还有一个,半身素描。”

    “你哪个比较强?”

    “哪个都不强。”

    邵雪看着一脸颓相的郑素年,格外不满意:“那你哪个比较差?”

    “差啊,半身素描最差。”

    她低头看了看郑素年的素描画。到底是外行,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鼻子、眉毛都挺立体,阴影也到位。

    “素年哥,素年哥,”她锲而不舍地打扰郑素年,“那你今天画什么呀?”

    他摇摇头:“没想好,什么都不想画。”

    “那你,”她仰起脸,有点期待又有点不确定地说,“那你要不要画我呀?”

    他一愣,把眼睛转向了邵雪。

    刚吹的头发蓬松着,整个人就像一块晾干的羊毛毯子,软绵绵,笑嘻嘻的。

    早春三月的阳光落在她的眉眼上,让郑素年忽地就脸红起来。

    上次他这样,是邵雪穿旗袍那天。小丫头片子刚发育不久,却偏偏有着成熟女人才有的妩媚。而这一刻的邵雪,又好像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只让人想把她团成一团揉一揉。

    于是他说:“那……就画呗。”

    这一画就是三个小时。

    郑津买了早点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邵雪正襟危坐被画像,便悄悄把早点放到一旁的桌上。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费用要交,知会了素年一声便出了门。

    于是房子里就静悄悄的,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那是2005年的3月1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郑素年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美院。

    他在画邵雪。

    眉毛,眼睛,鼻子。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04.

    郑素年的录取通知下来的时候,大家都松了口气。

    他懂礼节,跟郑津说要买点水果给罗怀瑾送去。邵雪放假,屁颠颠地跟在人家后面。两人站在水果摊前,冲着新进的一排进口水果发呆。

    “阿姨,你们现在走高端路线了啊,”邵雪说,“以前不就卖点苹果、梨吗?”

    “这算什么高端呀。”卖水果的阿姨笑眯眯的,“现在送人都送这些,拿得出手。”

    “素年哥,你看这个车厘子,”邵雪拉拉他的袖子,“怎么这么贵呀,不就大个儿樱桃吗?”

    郑素年蹲下看了一圈,抬头问:“你没吃过这个?”

    “没有,我妈勤俭节约,我还是第一次见。”

    “阿姨,给拿一果盒,然后称点车厘子。”

    一称,总共两百三。

    “还不如吃钱呢,”邵雪咂舌,“咱不要这车厘子了,太贵。”

    “你抠门什么呀,”郑素年倒是不心疼钱,“是我给你买的。我前阵子不是去辅导初中生功课吗,挣了不少。”

    一到放假,他们这些职工子女就成了自由人。张祁保送以后本来还有点继续探索数学之美的雄心壮志,谁知他那年赶上“超级女声”,疯狂地痴迷上了李宇春。

    他球也不打了,串也不撸了,人生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拉票上,还是某个不知名组织的粉头。邵雪有时候试探性地问:“张祁,去吃烧烤吧。”

    “没钱。”

    “看电影?”

    “没钱。”

    “你钱都花哪儿去了?”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电视:“投票。”

    两个人痛心疾首地看着张祁,然后又看向郑素年家的高清电视屏幕。这台电视也是他来郑素年家看电视的原因,用他的话说:“只有这种巨大的高清屏幕才能让我看清春春的脸。”

    邵雪:“p大到底为什么要你啊?我觉得你简直就是p大之耻。”

    是重播。张祁当着韩阿姨的面还算收敛,不敢熬夜追星,只能把热情压抑到第二天下午在郑素年家里看重播。邵雪的班里也有人追,她眯着眼看了半天,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这个是黄雅莉吧?”

    “你什么眼神啊,这不周笔畅吗?”

    “哦,”她恍然道,“我喜欢她。”

    张祁一下急了:“你有没有品位啊?邵雪我告诉你啊,你喜欢归喜欢,但不许给她投票,不然咱们俩就恩断义绝。”

    她跟张祁对着干了这么多年,这回诚心气他:“为什么不投,我就给她投,还投十票。”

    “你脑子不好吧?你刚知道人家叫什么你就投票啊?”

    “我一见钟情。”

    “哪有女的对女的一见钟情啊!”

    “哪有男的追星跟你似的啊!”

    十六年的交情,情断于此。

    那段时间康莫水也爱叫邵雪去自己家吃饭。她不是正式员工,上班时间和郁东歌他们不太一样。赶上中午饭做得多了,她就给邵雪打个电话叫她过来。

    江浙菜,分量少少的,却十分精致。邵雪莫名喜欢康莫水,她总觉得,康莫水虽然是个和晋宁全然相反的女人,但身上却有着同样的气质。

    她说不清是什么,但她很肯定。

    那边的女人似乎天生就懂得什么是美的。有一次,邵雪看她刺绣,忽地发现工作台下放的化妆品。

    她平素不化妆,但是懂。有时候郁东歌要参加什么活动,她就把自己的瓶瓶罐罐带来帮郁东歌打扮。许是看到了邵雪的眼神,康莫水忽地笑了:“我帮你化个妆?”

    不是什么名牌。国产牌子,好在都是正经货。康莫水把她带到梳妆台前,把她的头发拢到脑后。

    “头发可真多。”

    她自己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扎起来细长细长的一绺。可邵雪这头长发,好像她年轻时候喜欢过的影星钟楚红。

    “这么好的底子,不见你打扮。”

    邵雪吐了吐舌头:“我妈但凡看见一点我臭美的迹象就如临大敌。”

    那是邵雪第一次化妆。她日后想起总觉得神奇,她少女时代有幸取得的所有关于美的启蒙,都是晋宁和康莫水带给她的。

    眉眼细细地描好,上了口红,她的五官在一瞬间变得艳丽起来。女孩的心理多难以捉摸,好像上了这层妆,就有了与世界对抗的勇气。

    回家前,她把妆洗干净,脚步轻盈地走出了康莫水的公寓。清风拂面,郁东歌在家里等着她吃晚饭。那时,郑素年拿到了美院的录取通知,张祁保送到了p大。天气一如既往炎热,李宇春在万众期待中拿到了超女冠军。每个人都在继续生活,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切看似都恢复了正常。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东西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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