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风尘三侠-《烈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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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白捡了一个既投缘又功夫好的兄弟,又得知有望参军,项尤儿此刻心情可说是无比畅快,乘着兴致,便领着少年四处转悠,他本是京城的地头蛇,这帝都中的胡同巷儿项尤儿可是熟到没法儿再熟了,加上那少年无论何处何事都显得兴趣盎然,他的口舌便似是开了闸一般,一路上将自己打小从各路说书先生街坊邻居听来的正史野史披戴上京城的一屋一瓦,将这京城添油加醋地说得如同洪荒世界一般。那少年也是越听越入神,这一吹一讲之下,匆匆竟半日已过。说到后来,已然说得项尤儿腹中的野史杂闻都已掏空,连带他自己的抱负也一并说出。

    项尤儿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谈伴同伙,但今日或许是那少年作为听众太为出色,项尤儿聊得甚是尽兴。他自幼便是孤儿,自小做遍了洗马劈柴等等下贱杂役,后来由于脾气太为倔强,便最终沦落街头。他与其他痞儿不同,只是纠结意气相投之辈,渐渐的身周便聚集了数十个过命的痞儿兄弟,但平日里说的均是些街巷琐事打打杀杀的,项尤儿心中的抱负也无从叙述,不料此刻竟能一吐为快,当真是酣畅淋漓,此时日影渐斜,各家各府均已烧柴起灶,开始准备晚膳了。

    这时他们已然绕至城西,项尤儿指着一座巨大宅院给少年看,只见那府第朱门紫柱,相当气派,大门上有一匾,上书四个大字“安国镇邦”。

    项尤儿对少年道:“这便是安国公府了,这第一代安国公便是我和你说的太祖十二臣中的名将沐英了,齐朝四百年朝政更迭,也只有这安国公一府还能屹立不倒了!这代安国公沐允字怀时,也可算是一代名将了,三十年前他率军平安南之乱,那还是武宗朝的事了!”说着看着那少年道:“宝刀安怕空鞘锈,良驹岂畏伏枥老。待得边驿烽尘起,横刀立马亦英豪。这是据传这位安国公写的,端的可堪豪迈,可谓男儿!”说着心潮澎湃,凝目向那块“安国镇邦”默视许久,摇了摇头,笑道:“当然,这安国公府还有一项好,便是他家的卤鸡论口味算是京城一绝!老子这便带你去尝尝?”

    说罢项尤儿便拉着少年绕道钻去安国府旁一道不起眼的巷子中,他们常来此处偷食,久而久之便发现了此处隐蔽的方便所在,只见他扒拉草石,不多时便翻出一个只够一个人勉强钻过的破洞,他与那少年身材均瘦,应是钻得过去,要是换了自己一党的狗熊儿的话非得卡住不可。这时他回身招呼那少年,却发现这片刻间那少年已然不见了踪影!

    项尤儿一惊之下,四处望去,忽听的头顶有瓦片轻轻敲击的声音响起,项尤儿闻声回头,却发觉那少年已然伏身在院墙顶上,正盯着他看,眼神中满是疑惑,似乎不知他为何不直接翻墙一般。

    话说这安国公府并非寻常院落,这寻常的院墙最多八九尺高,而安国公府的外墙便已有一丈三尺许,因此这一干痞儿虽然嘴馋安国公府的吃食,但却从来不曾选择翻墙而入,直至打通了这个墙洞,方才能品评比较一下这安国公府的卤鸡与其他府第的口味有何不同。此时他眼见那少年似乎毫不费力便上了外墙,虽然再次确定那少年身怀莫测武艺,但心中的少年气性却被激了起来,于是便也不去钻那墙洞。

    他几脚将洞口土石踢上,接着倒退了了好几步,助力向院墙跑去,堪堪要到墙角,他脚上用力,使尽全力向上跃去,在空中角尖还在墙上蹭了几下,却最终差了一二尺,便已势尽下落。项尤儿眼看自己就要狠狠跌下,他口中却半声不发,堪堪将要触地,忽然腰间一紧,似乎被绳索之类缠住,接着自己便被大力一拉一抛,他心神方定,却发现自己已然被放在了外墙顶上。

    他心中了然,必是这少年救了自己,心中对他的本事真的是佩服到五体投地!他此刻第一次从这高墙顶上俯视安国公府,心中设想安国公虽然是这府第的主人,想必也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自己的院子吧。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得意,若不是此刻身在险地,恐怕按他的个性又得要开怀大笑了。这时他转眼望向那少年,只觉那少年认真之时,眼神中便已不似白日里的天真淡然,代替的却是敏锐澄澈。此时少年注视着他,眼神中似乎询问他这时应该如何举措,项尤儿心中一定,便打了个手势,示意二人暂且隐身在墙顶暗影之中,观察一下府中地形。

    这安国公府项尤儿早已来过数次,也清楚厨房在何方位,只是此刻高度不同,便存心想仔细看看这院中布置如何。这时他举目望去,却发现这安国公府远比他想象的大,四百年来兴废更迭也在这院子中体现,这院中靠东侧屋舍较新,靠东侧则相对较旧,院中外进是回廊水榭假山照壁,中进是客堂厨房书舍阁楼等等,端的气派,至于内进如何,在墙顶却是无法看到。而马厩与操兵场却在西侧较外边。

    正待再看之时,却听得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响起:“安国公明鉴,学生此有三策,近策可退北境胡人,中策可安灾恤民,远策可富国强邦,恳请安国公容学生分解一二。学生不求仕名,只为天下苍生作此请!”

    项尤儿与少年循声看去,只见照壁之前正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布衣青年,约莫二十上下样子,只见他剑眉朗目、身形挺昂,虽是书生装扮,看气宇却轩拔异常,看上去倒像是堂前执戟的校官。

    他此话说的慷慨,却无人理会于他,片刻之后,却见一个府中杂役的老妪捧了一个包袱来到这书生身前,颤巍巍地对着书生道:“公子爷,你这几日里已是第七次来了,今日我家老爷上朝回来,不知如何发了火,将你的书函撕了,后来我家老爷觉得过意不去,指点奴才给您包了些点心吃食,连同你这几日打点给咱们奴才的花费一并还你,让你权当是回乡的路费吧。公子爷,我家老爷还说了,公子如果真想报国,做不了军卒,也能谋个差役啊。”

    书生听闻此言,仿佛胸中气沮已极,他仰面向天长叹一声。叹毕,书生接过那老妪手中的包袱,道了声谢,接着怅然说道:“婆婆,烦请与小姐带句话,就说卫某感激小姐青眼,然此去当是永诀,小姐恩情卫某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转身向府门走去,这时看他背影,已然不似方才那般轩昂,只见他步履沉滞,慢慢走出了府门。方才出门,身后府门已然“嘭”地一声关上,那书生默然呆立了片刻,忽然将手中的包袱向门边一抛,接着一振衣襟,大步向远处走去。

    关上府门之后,那老妪似有似无地向项尤儿他们这边瞥了一眼,墙头的项尤儿已然察觉不对,一拉少年的衣袖,指了指府门,两人便沿着墙溜下了院墙。项尤儿待得那书生走远,便快步溜过去将书生丢弃的包袱拾起,与少年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打开来一看,只见那包袱中有除了十数两白银和一些碎银子之外,还有一个油布包了的一包精致点心、一份细心粘好的被撕过的书函和一方用青色绢布做的小小素签,看那绢布样子似乎是从男子衣裳裁下的。

    项尤儿虽是痞儿,但小时做书童时却学了几个字,后来街口的算命瞎子和胡同里的说书先生也教他识过字,算来也不是文盲。这时他凝目看去,只见这书函之上字迹清朗、笔式大气,项尤儿攥起力气读了几句,虽觉得之乎者也的看着费力,但却一路看了下去。

    他越看越是眉头紧皱,看了许久方才看完。看完之后,项尤儿合上书函,竟然长叹了一声,叹过之后,项尤儿自己拍了拍脑袋,随后包上包袱,背在肩上,挥手招呼少年跟随自己,向街巷深处走去。

    此时安国公府内进一间雅致的闺房内,方才逐走那书生的老妪站在屏风后面,一个清脆悦耳的嗓音问道:“钱婆婆,他走了吗?”这声音听来温婉柔和,仿佛春天溪水一般。

    钱婆婆咳了几声,道:“方才已经走了。”

    这时屏风之中传来了一声浅浅的叹息,那声叹息似是忧愁、又似是喜悦,叹息之后,只听得那女子又道:“他走的时候可有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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